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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章 140 山陰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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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熟人…”鐘冉喃喃, 不知熟人會不會就是徐家那幾位,但目前看來, 徐寅三裴元易都不曾提過, 應該不是徐家所有人都有。

衛舜眺望遠方:“總之,這東西先留下,日後若有用場便用, 若沒有…”他沖陶勇笑,“留你拿給蔣爺邀功。”

陶勇抱拳:“客氣, 客氣。”

衛舜眉頭微皺, 捂上右手關節。他瞟過沈思的鐘冉, 左手偷偷探入袖中,摸到一絲粘膩, 再擡手,指尖沾滿了猩紅。

衛舜收攏五指,手腕卻被鐘冉擒住:“怎麽回事?”

看清他糊血的手指,鐘冉又急又心疼, “怎麽回事?誰弄的?!”

衛舜拉開她的手:“沒事,姓孫的先前給拉出血口, 又被子彈震了震, 可能傷處裂大了。”

鐘冉氣紅眼, 拿匕首往胡壓價脖子比劃,胡壓價縮腦袋:“我的錯我的錯!但是姑奶奶,我不是真心傷人,我……”

鐘冉一刀插柱子上:“別廢話!有沒有醫藥箱?”

胡壓價眼瞪刀刃, 黑眼珠子快要蹦出,聽鐘冉好歹留他一命,他趕緊點頭:“有有有!這棟樓裏,一樓最左是個雜物間,裏頭有藥箱,繃帶碘酒啥都有!”

鐘冉抽刀,朝陶勇揚下巴:“你看著他,我去給衛舜上藥。”

說完她去牽衛舜,衛舜掌心還汗涔涔,摸她手裏略顯潮濕。鐘冉扣緊五指,衛舜挺享受這難得的待遇,手更用力地回握。

走廊燈光亮堂,鐘冉推門進屋,見衛舜不跟上,她折回走廊:“幹嘛不走?”

衛舜手指抓空氣:“不牽我,走不動。”

鐘冉扯他手腕:“耍無賴!”

衛舜被她推凳子上坐好,看她翻箱倒騰許久,還急得用腳踹抽屜,他覺得很稀奇。鐘冉甚少發火,偶爾耍脾氣,也是淡淡的,像一拳錘進沙包,等敵人抽手逃離,她才微齜獠牙。

現在,她總情緒外露,衛舜摸摸下巴,覺得不知不覺中,鐘冉開始有同齡人該有的言行了。

鐘冉嘩啦啦扔滿地雜物,終於翻出了鐵皮藥箱,幹巴巴說到:“衣服脫了。”

衛舜拉鏈拉得極慢,眉毛高挑,目光在她面容游.移,頗有挑.逗意味。

鐘冉臉掂得很平:“別逗了,快點。”

衛舜脫半邊外套,鐘冉幫他扯衣袖,小心翼翼地規避傷處。T恤凝結傷口血液,拉袖子時,衛舜感覺牽到了痛處,微不可見地顰眉。

鐘冉擡眼:“疼嗎?”

衛舜搖頭:“沒事,你弄吧。”

鐘冉拿來剪刀,沿衣縫剪開:“我曉得很疼,要是不疼,你肯定就哇哇哇叫出來了,真疼才不會說。”

衛舜騰出手輕捏她臉蛋:“你真了解我。”

鐘冉小聲嘟囔:“我才不了解你,將心比心罷了。”

衣袖剪斷,鐘冉才看清傷處,血已經模糊邊緣,但翻出的皮依舊猙獰嚇人。鐘冉止不住眨眼,生怕紅了眼圈阻礙視線。

她低頭撈來碘酒棉球,始終拿後腦勺對人,衛舜知道她正咬唇隱忍,也不點破,只是眼神越發溫柔。

鐘冉先用酒精清洗,然後上藥,小心吹幹藥水。她專心看傷,衛舜專心看她,見她離傷口太近,他伸手掂起下巴,拇指輕摩她唇邊:“你是想拿臉抹幹?”

鐘冉哼哼:“我是那麽沒眼力見的嗎?”

她拿紗布纏胳膊,手法嫻熟,衛舜不禁懷疑:“你這從哪兒學的?還有哪個男人享受過這種待遇?”

鐘冉眼睛轉了轉:“裴元易啊。”

衛舜敲她腦瓜:“故意誆我是吧?真要是他,信不信我立馬把他扔酒精裏泡澡。”

鐘冉摸額頭:“你這人怎麽總上綱上線的,敢情你肚子裏全填的醋吧?”

她包紮完,去翻先前翻亂的抽屜,找針線縫補衣袖。

鐘冉飛針走線,衛舜又摸下巴:“你還有啥技能是我不知道的?這是你媽教你的,還是哪個小白臉讓你學的?”

鐘冉頭也不擡:“不是,我從前外頭奔波,沒什麽錢,有些衣服劃破了就只能縫縫再穿,久而久之就熟了。”

鐘冉去咬線,衛舜半晌沒吭聲,她奇怪地擡頭:“還疼呢?”

衛舜低低嘆了口氣:“雖然你這樣很能幹,但以後衣服要是破了,咱就買新的穿,我雖然不算大富大貴,但也不會寒磣我媳婦兒。”

鐘冉咧出梨渦:“放心,以後花錢跑不了你的。”她如釋重負地撒手,“好啦,弄完啦。”

衛舜拍拍旁邊:“坐過來。”

鐘冉幫他穿衣服,手在外界停留太久,挨上脖子堪比冰塊,衛舜拉她的手往腰間送,外套嚴實捂上。

鐘冉靠他懷裏,手指慢慢回暖:“說正經的,你是打算抓了那個送貨人,還是……”

衛舜說:“我覺得順藤摸瓜比較穩妥。且不說他知道多少,能不能逼問出來也是問題。再則,要是來的又是啥亂七八糟的精怪,沒抓著給跑了,那不僅暴露自己,還會打草驚蛇。”

他沈聲問,“如果要涉險,你怕不怕?”

鐘冉揚下巴看他:“只要是為了你,我什麽都不怕。”

衛舜情緒翻湧,一時有點心猿意馬,鐘冉抽離懷抱:“趕緊去找陶勇吧,他怕是快等得就地打滾了。”

兩人回到客廳,陶勇大刺刺坐地上,拿草梗編起草環。一個大男人竟手工活做得不亦樂乎,聽衛舜接近才掀眼皮:“嗬!我還以為是在給木乃伊包紮呢。”

他拍屁股起身,“你啥時候給他扔警局去?”

胡壓價正打盹,眼縫瞧見朝他的指尖,冷不丁一個激靈。

衛舜還沒開口,鐘冉先答:“我們不打算給他扔警局了。”

“啊?”

陶勇疑惑,衛舜也微擡眉頭,鐘冉望向胡壓價:“主要看你怎麽表現。”

晨起的天空晦暗無霞,一列黑漆小貨車駛入別墅野道,精準地停於後門。

胡壓價早早立在門邊,兩手揣進衣袖,腳步稍退,堅硬的槍口便抵上後背。

衛舜頭輕歪,眼神示意他,胡壓價想起昨晚鐘冉的說辭:“按原本的計劃來,讓我們與送貨人接頭。若做得滴水不漏,我們離開,你就能走,若偷偷給我使絆子,我保證你當場死亡。”

胡壓價左思右想,這蔣爺派來的怕都腦子抽風吧?明明能溜之大吉,為啥還上趕著找死?畢竟被騙走的,他就沒見過有人回來算賬。

胡壓價對小命很看重,要是能額外留下人身自由,那更錦上添花,他當然不會使絆子,他恨不得早早給他們送狼窩去。

車門打開,四方臉下車。他下頜突出,顴骨也突,皮肉被骨頭撐得無比平整,雙目也扯成上挑狐貍眼。

但他一開口,根本聽不出精明狡猾:“胡老叔,急麽?不急等我吃過這口包子。”

他從座位順來食品袋,包子餡還熱騰騰,咬上去蒸汽撲鼻,弄得陶勇喉嚨發癢。

四方臉口齒含糊:“這幾位就是賣家吧?”

“是是是。”胡壓價趕緊介紹,“熟賣家,做過好些生意了,老實放心。”

四方臉拍拍車廂:“我這裏頭今天也是一堆貨,什麽通風機啊鑿巖機的…誒,你們的貨呢?”

衛舜答:“車裏呢,我們開自己的車走。”

四方臉習以為常,並不多問,三兩下啃完包子,包裝袋就地一扔:“走吧走吧,早點兒走,你們還能趕上吃飯。”

他說得輕巧,陶勇卻有點打鼓。

吃啥飯?斷頭飯?

四方臉爬上卡車,沖眾人揮手:“去啊,趕緊去開車!”

衛舜與鐘冉對過眼神,問四方臉:“我們能不能跟你坐一輛?我們那小皮卡後座放了雜物,不方便。”

四方臉探頭往後看,皮卡窗玻璃反光,也看不清裏頭如何,便嚷嚷:“隨你隨你,你們這些講究人,就是麻煩!”

衛舜推陶勇往皮卡走,陶勇背冒冷汗,誇張地拿手點點自己:“我…!”

衛舜擰他臂膀,陶勇話噎回去,嗓門壓低,“我一個人開?!我都不知道這是通往哪兒,那要是閻王道,可連屁都來不及放,就連人帶車沒了影兒!”

衛舜安撫:“我會從後視鏡監督的,你放心,要真去閻王道,我跟鐘冉爬也會爬來救你。”

陶勇知道他不會瞎扯淡,半踏實半嘀咕地踏上皮卡。

衛舜攀入卡車後座:“走吧。”

兩車前後發動,胡壓價喜滋滋揮胳膊,屁股翹老高,心美得要飛天。

古董沒了,錢還有啊!孫寶蘇那個不知哪年成的老精怪,對信用卡雲支付根本用不踏實,非把現金堆家裏,白白便宜他胡鳴。

胡壓價撣走車輪刨起的土灰:“以後咱就是上等人了。”

他攏攏衣領,昂首闊步往院門踏,忽聽鳴笛聲由遠及近。他瞠目結舌,心還雲端飛舞,腳卻因紅藍閃光燈黏在地面。

制服筆挺的警察晃晃手銬:“胡鳴同志,我可盯你們的生意好久了,跟我走一趟?”

胡壓價頓悟,恨不得撕碎嗓子,沖溜走的貨車大吼:“臭娘們玩我?!我cao你祖宗!!”

別墅本就偏遠,車很快脫離國道。鐘冉摳指縫,衛舜低頭湊來:“賊丫頭,胡壓價怕要從天堂跌個粉身碎骨。”

鐘冉得意:“誰讓他亂開槍,我就是想氣死他。”

礙於四方臉在前,衛舜不敢表現得太親密,不然他真想把鐘冉揉懷裏狠狠啃個遍。

四方臉往後視鏡瞥人:“你倆不是本地人吧?”

他率先挑起話題,衛舜見招拆招:“是啊,我們從外地來,本來是和孫老板談古董生意,但他說有更好的買家,我們生意人自然想賺大錢。”

四方臉不置可否,轉彎的同時換了話題:“你們跟孫老板打交道多嗎?”

衛舜垂眼,眼珠偷瞥鐘冉,鐘冉也摸不透他話中意思,頷首示意他繼續回答。

衛舜說:“不是很多,前些年斷過來往,以前密切點。”

四方臉長“哦”一聲,點頭:“也是,孫老板是個奇怪人,隔三差五就有生意往別地方送,我猜他和礦老板關系挺不錯。”

“礦老板?”衛舜問,“哪個礦老板?”

四方臉奇怪:“他沒和你說嗎?那個更大的買家,就是開礦…”

他驀然噤聲,眼神搖擺不定,衛舜看他模樣心虛,試探性勾話題:“他似乎和我提過,但開礦怎麽了?”

四方臉抿抿唇:“我看你們…應當也是做那種灰色產業的吧?嗯…”他眼珠偏斜,“那個礦老板,也算灰色產業,那個礦…非法的,你懂吧?”

衛舜聽他口無遮攔,心裏隱隱沒底。

能容忍他對受騙者講內幕,想必聽了這話的,十有八.九,沒機會告訴外人了。

衛舜繼續發問:“那你知道,礦老板姓什麽嗎?”

四方臉皺眉回憶:“這個?我還真沒聽說過誒……等到了礦上,有人和你們接洽,姓夏,他才直接同老板打交道。我就是個跑腿的,負責給礦上運物資,別的我也說不清楚。”

衛舜眉間顰蹙,鐘冉也陷入沈思。

四方臉感覺氣氛微妙,嗤笑一聲:“怎麽?你倆跟礦老板認識?”

衛舜立刻否認:“沒有,好奇問問。”

卡車開進山道,原本還間或有藍色路標,指示道路方向,隨著山路延伸,周遭人煙漸漸荒蕪,墨綠植被填充天地,剩一條光禿土道直插.入林。

四方臉搖下車窗,風吹直頂發。他從煙盒晃出兩根香煙,一根朝後遞來。

衛舜擺手拒絕,四方臉沒堅持,直接架上耳朵,點燃自己那根。

他沖窗外吐煙,鐘冉視野霎時朦朧,但很快煙霧散盡。她遠眺,發現黃土路逐漸擴寬,樹木縫隙豁大,機械運轉聲陣陣入耳。

車輪軋上密集石子,鐘冉隨之搖擺,匆忙扒緊扶手,衛舜將她攬過,避免她撞到窗戶。

植被消失,地面僅剩低矮灌木,眼前盡是黃土。地表裸露,飛沙走石,山坡像翻皮的傷口般猙獰,畸石又嶙峋如獠牙,吞沒大片蔥郁。

卡車停下,四方臉推門跳車,轉頭敲敲後座:“到地方了。”

衛舜先下車,扶鐘冉小心跳下,陶勇朝他們走來:“這啥地方啊?”

衛舜伸脖子張望,不遠處搭了工棚,稀疏幾人蹲裏頭納涼。

衛舜答陶勇:“大概是礦場吧。”

“礦場?誰的礦場?龜孫的?”陶勇很驚訝,他以為怎麽著“交易對象”也該住洋樓,再不濟,至少有個像樣的房子。

如今這局面…難不成不想要命,而是想誆人進礦場打工?

陶勇難以理解,衛舜倒略有猜測。按四方臉的意思,這裏並非終點,應是交接點,真正能接近徐太爺的人,恐怕就在此處。

只是這非法礦場,到底開采什麽?是為賺錢還是別有目的?

他正思索,聽四方臉語氣忽然討好:“夏頭兒!這邊!”

衛舜循聲望去,一個身穿軍大衣的男人靠近眾人。驢臉,輪廓硬,短發梳成大光明,高發際越顯老態,眉心嘴角紋路深嵌。

都說人上年紀,皺紋會揭示他前半生的境遇,想來這個夏姓男人,是常年陷入困境,才會總擺一副沈重神情。

男人裹裹衣領,大衣手肘處破洞,露出廉價纖維棉,衣擺長年不洗,早被泥漿模糊顏色。

四方臉遞香煙:“夏頭兒,抽煙嗎?”

男人夾走煙卷,四方臉趕緊遞火。他深吸,煙霧直搗入肺,說話時噴出甚少:“你們就是孫寶蘇介紹來的?”

衛舜挺直腰背,裝出客氣的模樣伸手:“您好,鄙姓陳,名舜。”

鐘冉一點就透:“我叫戈冉。”

陶勇打算有樣學樣:“我…”衛舜接他話茬:“他叫陶勇,是蔣封蔣爺的手下。”

陶勇滿臉問號,男人與衛舜握手,不鹹不淡地說:“我姓夏,夏宗,至於蔣封是誰,我不認識,你也別指望我看誰面子辦事。”

他煙夾手裏不動,對四方臉說:“你去找老孟,就說今日等領錢離開的暫且多留幾天,當然,錢不會少。”

四方臉問:“臨時工又要走幾個?”

夏宗瞥他:“是,讓他們別急,到時我引他們去領工資。哦,讓老孟再招點臨時工,要求和以前一樣。”

四方臉連連應是,夏宗看回衛舜:“三位風塵仆仆,現在也到中飯的點,我請你們去我屋裏吃飯,飯吃完了,再去同礦主談生意。”

他的行為敷衍又無禮,若是真心做古董交易,頭一件該是檢查貨物是否完好,但他忽略掉,甚至眼神都不給,擺明了另有圖謀。

衛舜不捅破,陶勇倒有點焦急,拉遠鐘冉:“你倆都不報真名,憑啥我要說真名啊?”

鐘冉低語:“我和衛舜同礦主有過節,怕他聽名字認出,再則,我們本就是打蔣爺名號來的,若你不說真名,那不就露餡了?”

陶勇直哼哼:“說得好聽。”

鐘冉撲哧笑道:“放心吧,他們又不是金角大王,總不至於叫你一聲,你就收進葫蘆吧?”

陶勇還是心有隱憂:“那萬一是呢?跟你們一塊兒,不是鯰魚精就是古董怪,真碰上啥山大王,我都不奇怪。”

夏宗的平房陳設簡單,但滿桌宴席不簡單,山珍海味珍饈美饌,光一顆掌大的鮮松茸就價值不菲,更別提與它共沐湯浴的東濤雞。

衛舜留了心眼,筷子動得極少,鐘冉更是只扒幾口,陶勇雖偶爾缺心眼,但關鍵時刻,也算得上謹慎。

夏宗沒有勸飯的意思,拿紙巾擦過嘴唇,慢悠悠掃過眾人:“三位吃飽了嗎?吃飽了,就該談正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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